撸猫是好文明

逃脱命运之人转身拥抱你

万能寺:

你想要什么呢？阿周那问。他在一个辗转的梦中回首，迦尔纳正站立在他身后，咽喉上覆盖一个幽深的孔，他的嘴唇多么苍白，仿佛身体里所有鲜血倒灌，流进一个无声的虚空。他用这样苍白的嘴唇亲吻阿周那时，他不太能阻止自己的双手伸向一个无垠的，熊熊燃烧的地狱。阿周那凝视他漫过鲜血的双眼，眼尾狭长锋锐，一小丛渐渐消融的夕阳余烬正流淌下去。他想，他的嘴唇真冷啊。

他们在另一种意义上获得新生，但他的确曾经杀死迦尔纳。弓箭穿过迦尔纳的咽喉时他没有后悔，只是心脏停滞一拍，迦尔纳的死永远地带走他一秒为人的心跳。他握紧神弓，想起迦尔纳说他们中必定有一人死在对方手上。你的预言成真了，同一个源头孕育出的命运仍然缠绕在我们中间，而你永远也不能重新站立起来，用枪钉死它了。迦尔纳垂死的眼神从他染血的白色袍襟上滑落，阿周那，他的嘴唇迸出游丝一般的气音，手指渐渐从武器上松脱，阿周那。

那双瞳孔凝固了，雪白的日头被另一个滚烫的浪潮淹没。

后来阿周那死去，再后来他进入英灵座，在千百年的混沌中沉睡和苏醒。有时他会想起尚未被阿赖耶识拣选前的记忆，更多时候什么也没有，孤独是一个英雄最后的裹尸布。他越来越多地透过一层恍惚的梦境看见一个人，雪白的头发在人间阳光下熠熠生辉，于是阿周那明白他再也不会涉足同一条河流。他亲眼看着迦尔纳活过一千个不同的尘世，获得正大光明的身份，度过漫长的，真正的人生，从没有过兄弟姐妹。他注视他人的幸福，并由衷地感到欣慰和解脱，迦尔纳成功了，他背叛了背叛过他的命运，沉落在永恒的海中……他想，奇怪的是，我在为什么落泪呢。

最后一次，梦中的葬礼落幕了。他看见迦尔纳手执长枪，从万事万物的终焉向他走来，黄金战甲仿佛一颗正在燃烧的年轻太阳。他在阿周那的梦里走过三世十方，到头来仍旧不招风尘，像喜马拉雅山巅不化的雪。他抬起头，一言不发地看着阿周那，眼神平静而脆弱，这一刻阿周那左侧心房突然颤抖，于是他明白了，迦尔纳是来归还曾被他夺走的心跳的。他们穷尽一生彼此斗争，却在死后发觉第二个宿命：他们注定只能在对方身上寻找自己。

请你离开我吧，阿周那在寂静中开口。迦尔纳，我母亲的儿子，我的兄弟，请你归还到那些不存在我的命运中去吧……他被猎猎的风声哽住，说不出话来：你已经很接近了，我们的命运曾经被神连在一起，可你的确已经剥离过它了，你为什么不愿意失去呢？他想起迦尔纳临死前曾两次呼唤他的名字，在英灵座上空呼啸而过的，数千年的风里，突如其来的痛苦扼住他的咽喉：你经历过幸福了……为什么还要回来寻找我呢？

但是迦尔纳手中的长枪松脱了。他张开双臂，拥抱住阿周那，这一刻死去千年的英灵重返人间。阿周那的心脏迟缓地颤动起来，跟随迦尔纳活过一千个尘世的心跳重新回到他身上。河流倾泻下去，缓缓缓缓地经过他。

我曾以为我会幸免于难，我能够逃走，从为人的宿命中解脱出来，为此我背上孤独的镣铐。迦尔纳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他不能克制地颤抖，仿佛数千年前的一个死亡正经由嘴唇降临在他身上。我逃不掉了，迦尔纳。他想，他突然明白迦尔纳临死前想要说什么：但我终于发觉，我和你，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两枚相连的果实。除了相爱，没有其他办法能将我们分开。

迦尔纳，他喃喃地说。迦尔纳。他抬起头，看见迦尔纳苍青色的眼睛。无边无际的飞鸟仿佛纸片剪落的大雪，落在他们的胸膛上。